尽管李段国已经全身浮肿,身体一块黑、一块青、一块白,甚至有些面目狰狞,现场防疫医生李洪国也说:“今天挖出来的已经有点腐烂,出味了。”这位干了40年防疫工作的老医生第一次接触如此惨烈的死状,一开始都有些不适应。但段仁礼与其他5名村民,仍然毫不犹豫地把李段国抬上了一张桌子,他们迅速用清水把他身上的泥土冲走,之后,又很小心地为他穿上新的衣服、戴上帽子、盖上被单……他们表情平静,略带悲伤。
这天,已经是保山市隆阳区瓦马乡河东村山体滑坡发生的第三天。一个又一个失踪者变成死者,截至昨日16时30分,因灾死亡人数已经升至15人,失踪33人。
事实上,人们明白,也基本没了幻想,但当亲人面目全非地出现时,仍然无法抑制地嚎啕大哭起来。
段仁礼凭着记忆告诉记者:“这里还有19个人没有挖出来。”
段仁礼目光所面对的,就是滑坡处,最中心的点,在山腰的路上。村庄被一块像打开纸扇一样塌方的泥土掩埋。悲伤,也在这个小山村四溢开来……
两个村民站在高高的巨石上,下面曾是宁静祥和的家园。
大型机械进不来,救援人员只能用一些轻便的工具。
巨大的山石压垮了村民的土坯房。
没有预兆
段国忠、徐朝兴等3人正在玩斗地主的扑克游戏,他们在肖光福家;段仁礼在家看电视,妻子抱着7岁的孙子仍然陪着他;张月林的奶奶已经躺在床上,儿子儿媳也睡着了,倒是他与老伴,坐在客厅还没有睡意。
在9月1日晚10时22分以前,这个小村的一切几乎都在习惯中进行。
村子前是一条“大河”,后是一座高山,30余栋房屋从山脚延伸到山腰的位置。河其实很小,但山确实高。但人们仍能在坡度并不小的山上,种甘蔗、包谷、竹林,除了山顶上竖着的一片岩壁,“绿色”把村子周边挤得没有多少空隙。
公路当然也是一个例外,它在山腰,连接着这个村与乡政府所在地,以及区、市政府所在。在村民的记忆里,这条路是8、9年前修的,那时,每户出劳动力,完成分配的任务,段仁礼一家分到了62米,男女老少拿着原始的工具,在山腰挖出一条“皮带”,这里的土粘性不强,石头也不多,“今年又一次拓宽”,露出黑色的如沙子般细的“沙壤”。
沙壤是专业术语,村民并不清楚。只是近日从专家的口中传出。
公路边新露出的土,竹子的细根纠缠。一簇一簇的土竹,也在屋与屋的缝隙间。那个夜晚,徐朝兴能听到它们轻轻摇曳的声音。
“真的很普通的一天”,徐朝兴、段仁礼都没有“特别恶劣的天气”的印象,“可能下了点小雨”。所以,徐朝兴去肖光福家玩了,段仁礼的儿子段国忠也去了。
一个声音,让人们惊慌起来。
“像打雷的声音”,“更多的觉得它是地震”……
逃出房屋
张月林喊了声“地震来了”,就往屋外跑。他的奶奶耳朵并不背,在第一时间推开了房门,儿子儿媳也从睡梦中顿时醒过来。他们一家人,几乎在同一时间逃出了房屋。
房屋那时在抖动。“一股东西”从瓦片屋顶滑出,飞向前面的牛棚。牛棚的顶棚砸倒了,木头墙也翻了。
段仁礼他们也跑出了家门,但屋子也在那时倒下,木楞把抱着孙子的妻子和他都砸倒在地。两个大人试图挣扎出来,但没有成功。幸好,儿子段国忠迅速地扔下牌,跑回家,他同时搬来了救兵,把木楞搬开。
三人都受了伤,段仁礼的头上之后绑上了小块白色的纱布,这成为认出他的主要标志。
徐朝兴觉得那声音像“打雷”,跟着段国忠一块跑出来,一看究竟,他的家离这还有50米。当他在小道上奔跑时,已经看不到一点亮光,电在发出那声音的瞬间停了。
人们在最初的惊慌与呆滞后,发现了事情真相——后排的房屋全都不见了。
逃出房屋的村民大多是家靠河较近的,段仁礼、张月林、肖光福等人都属于此类,有破损,但没有“消失”。徐朝兴在回家之后,发现家并没有“遭难”后,准备走到村里“看个究竟”。他听见了“救命”的喊声,但那声音仍然只属于靠河的这边。
村民自救
徐朝兴从家里拿了手电筒,朝“救命”声摸索而去。这个时候,小河对岸的人们也从屋里出来“瞧瞧是咋回事”了。
手机在这时起了大作用,通知周边的人,通知亲属,通知政府,用那微光代替手电筒。
人们迅速聚集,有时静听喊救声,有时大声呼喊,寻找回应。徐朝兴与其他人一起救出了三个人。淤泥压在倒了的房子上,房子又压着他们,“这三人幸运地没有被埋得很深,而且还有缝隙能看见他们。”手电筒与手机发出来的微光,越聚越多。在废墟中,村民张育钢参与找出了7个人,但3岁的小孩刨出来时已经死了。
而在徐朝兴他们救第三个人时,那条公路上已经来了一辆又一辆的车,“是武警,还有政府来的人,很多。”
那应该是在凌晨2时许了,保山市国土资源局的救援人员第一时间赶到现场,保山市消防支队成为第一支到达现场的救援部队。据称,资源局相关人员与当地村民,一起营救出村民11人。
还没到11点,在外打工的段国清两兄妹接到了家对岸小姨打来的电话,说是家里塌了。他们其实不太明白:“怎么会塌了?难道是山顶上的那块岩石掉下来了?”
死亡之扇
最早明白“哪塌下来的”,应该是张育钢。他的家靠近马路,听见响声后,他打起电筒,从屋后绕到马路上,响声就来自那个方向,但没走一会,就发现马路已经缺了一大块,一起缺少的,还有马路边山脊上的一大块土。再往下看,电筒光所能照到之处,原来的瓦片木楞房、水泥砖房,大部分都变成了不平坦的泥土,或者是很大很大的石头。
他的母亲和哥哥也住在下面……
在第二个清晨,一切终于明亮起来时:土或者泥从张育刚所见的那条路开始,以扇形的形状覆盖在了村庄大部分的房屋上,一块有上百吨的大块头处在“中心线位置”,令段仁礼不寒而栗。他的家也在这条线上。他的幸运是,扇形在他家这个点上,切割出了两部分——尽管他住的房屋塌了,但前面关牛的房子却没有倒塌——中心线位置,泥土的肆虐慢慢停止,沿着他家的这个点,前端又有一个小的扇形,在这个扇形里的人们,大多幸免于难。
这个人们没有预料到的灾难,其力量如此之大,一栋两层的水泥平房,竟然被“切”成了两层——下层掩埋在泥土中,上层则部分冲上了前方一栋一层平房的屋顶。
而那些被淤泥掩埋的房子,已经看不到一点房屋的“生命”,人们只能凭着记忆,去寻找家的位置。
悲伤成河
段国清两兄妹在当晚就赶回了家,虽然他们家也在段仁礼家隔壁,却被深深地埋了。他们的父母、兄弟及其妻子4个人,全都没有走出房屋。那个夜晚,他们哭着度过。
5岁的珊珊因在大姨家而幸免于难,“大姨”试图告诉她,家没了,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也没了。但珊珊看了看对岸,“你不用告诉我这些东西。”“大姨”说这些时,眼睛又红了,“小孩可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。”她与段国清兄妹一直守着共同的亲属可能在的位置,在人们劝他们回去休息时,表面的平静又瞬间转入抽泣。
昨日,是灾害发生后的第三天,在等待家属从泥堆中出来时,很多人只有血红而微肿的眼睛,他们不哭泣了,貌似平静。但当看着变得陌生的身躯从泥浆中抬出来时,终究还是忍不住大声嘶嚎。
段庆玲只有16岁,她在保山市区打工。那晚,爷爷和父母在家里。爷爷被村民救出,而父母挖出来时,已经去世了。昨日,父母装进棺材,被抬上山安葬。在山脚,她晕死过去,无法跟上山。
小武(化名)已经订婚的女朋友,独自一人在家而被掩埋。他带着哥哥从外村赶来,一声不吭,就在昨日,他仍然无法见着她。
被搜救出来的遗体,统一抬到曾经是学校的房子和院子里,人们在那里用最后一丝力量哭泣。
灾难难测
生活终究要继续。有人已经开始清理家里的猪圈,更多的时候更多的人在做力所能及的帮助。段仁礼就在那个院子里,与其余5个人,等待曾经的邻居抑或是朋友。他们将为他洗去身上的泥,并为他穿上新的衣服、戴上帽子、盖上被单……棺材在昨日已经陆续运了一些进村,家属在且有能力的,在村民的帮助下就及早入棺,按照习俗上抬走了。
但有几家,“人都在家,都被埋了”,他们有些被挖出来,可没有亲属围着他们哭泣。几个村民在一起算了又算,“有4户的人全都没有了。”
这几户都在靠路更近的位置,那些房屋在泥土中瞬间不见了,“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了吧。”段仁礼想。
没有谁能预料。“你看对面,这些山都还是绿油油的。怎么能想到会滑坡?”他们在心里嘀咕、“推理”:是那条路弄的。最近几个月,村子后面一直在拓宽公路,破坏了一定的山体,另外,以前公路边修的水沟也被破坏了,山里积的水就会更多。土重了,就滚下来,起了连锁反应。家离河最近的一个村民也说了这个猜测。
“山体滑坡的原因是不是与今年的大旱有关?干的时间过久,滑坡之前,又有10多天的阴雨,这些地区又是沙壤居多,干旱之后更疏松,雨一下,就出问题了。对我们来说,来得非常突然。”前日,保山市委书记李正阳表示。国土资源部副部长汪民也说:“专家估计,肯定与大旱有关,但要进一步查找。”
已有专家估计,这条路的开拓、整修等技术问题也有可能是导致山体滑坡的原因之一。但目前正在调研中。
现在,那条土路因为救灾的来往车辆不断,更显泥泞,凹凸处也只有地盘较高的车才能通行,而大型机械则无法进村。
段仁礼将眼神从“泥质纸扇”的中心点移向只有泥土的大片区域,手指从前至后、从左到右,仿佛那里还有房子,很快地说:“这里还有19个人没有挖出来。”而他之前看到那个中心点,就是半山腰公路边剖面的滑坡。
特派记者 刘瑶 周定兵 摄影:特派记者 李进红(云南信息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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