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September 3, 2010

医改面临阵痛:乡村赤脚医生陷生存困境

  《环球时报》英文版记者徐东还 河南报道

  67岁的李新德是河南省郸城县朱庄村的一名乡村医生,住在一间距离省道很近,光线很差的租房里。八月初的一个下午,他正在给一个患有感冒和流鼻涕的四岁小男孩看病。天气闷热得让人难以忍受。这个叫乐乐的小男孩只穿了一条短裤。李也没有穿医生的白大褂,而是身着白背心和深蓝色的裤子。

  用废弃的药品箱摞起的一面墙,把这间50平米的房子隔成两部分。外间的四张单人床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。床上铺着陈旧的白床单,床旁边立着四个生锈的输液架。里间是李和妻子的双人床、一个药品架和李的桌子。

  李从乐乐的腋下取出体温计,走到靠近窗台的桌前查看结果。李的桌上堆满了半开的药盒和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装,没有太多的地方准备药品。

  “38度,”李医生对乐乐的奶奶说,她坐在门边的一个小板凳上。“要打一针抗生素。”。

  乐乐在奶奶怀里哭喊和挣扎着,同时李医生在乐乐的小手臂上做皮试。过了几分钟,李走过来看乐乐有无过敏反应。“他没事,”李边说边用手摸了摸乐乐的针孔。

  当李医生再来给乐乐打针时,乐乐开始歇斯底里地哭叫。李从桌上的一个罐子里,用手指捏出一个酒精浸泡过的棉球,在乐乐的屁股上擦了一下,然后迅速地注射。打完针后,他把注射器上的针管拔下来,递给乐乐玩,然后把用过的针头扔到了桌子下面的桶里。那个桶里大概装着几百支用过的针头。

  乐乐和奶奶在门边等着,李把药片分在四个小盘子里,盘子看上去不很干净。“每天服三次,”李边说边把药片装入小纸包里,递给乐乐的奶奶。

  在他们离开后,李走到院子里,用脸盆里的水洗手。刚才,他曾用这盆水,招待之前的一位客人。

  病人流失严重

  站在院子里,李说,尽管自己的诊所位置便利,而且他的服务既快捷又便宜,但是来这里看病的人却越来越少。除了一些住得很近,并且多年来一直找李看病的家庭之外,很多人都去了由政府资助的新诊所,那里的设施更为齐全。 “很快,我就会没生意了,” 李说。

  李说,如果失去了诊所每个月约600元钱的收入,仅仅依靠妻子照料的四亩地生活,那将是很困难的。

  作为一名 “赤脚医生”,李曾经是中国最值得信任的医疗队伍的一员,他们将基本医疗保健推向农村。1964年,时年21岁的李,在邻县学习了三年中医后,成为了村里的一名医生。

  1965年6月26日,毛泽东发表了讲话——这可能是他在卫生工作上最重要的指示——批评了医疗资源集中在城市,号召医生走向农村。

  同年,为了响应这一号召,李被派到镇上的医院,接受城市医疗队组织的一年医疗培训。在南方,这些半农半医的农村医疗人员经常赤脚在稻田里劳作,所以被称为“赤脚医生”。

  赤脚行走在稻田间,一个肩膀上背着医药箱,一个肩膀上扛着耙子,一手拿着毛泽东语录,衬衫上别着毛泽东的徽章 ——很多六十年代宣传画上,中国赤脚医生的形象就是李的真实写照。

  李工作努力,很快就在他照料的七百名村民中赢得了声誉。李说,那时经常药品不足,于是他就经常自制草药。“我能处理很多小病和常见病,” 他说。“但对于病重者,我会立即让他们去镇上或者县里的医院就诊。”

  一级医疗

  赤脚医生是中国三级医疗保健系统的第一级。平均起来,大约每一千人有两个医生。接下来的两级是,由助理医生任职的乡镇医院和资深医生任职的县级医院。到今天,这种三级医疗保健系统仍在运行。

  从前,霍乱、伤寒、疟疾、麻疹、天花和血吸虫病等传染病和寄生虫病在农村异常猖獗。赤脚医生们站在疾病控制的最前线,为控制传染病的蔓延作出了重要贡献。

  “现在的人很难想象当时我们吃了多少苦,” 现年72岁的于兴林说,于曾经是党庄村的赤脚医生。“我们没有帮手,所有的检查都要自己做。当一场传染病到来时,我一天不知要做多少粪便化验。”

  毛关于农村医疗的指示也加速了“农村合作医疗体系”的建立,它是一个以集体经济为基础的医疗计划。 “我们和农民一样靠村里记的工分吃饭,” 李说。“社员的医药费基本上由生产队负担。”

  到1976年,这种医疗系统已成功吸纳了90%的中国农民参加,他们从中获得了很便宜的医疗保健。根据北京公共卫生信息网站统计,全国赤脚医生的数量最多曾达到了180万。

  但是,在经济改革的浪潮中,集体经济变成了以家庭为单位的个体生产。集体资助的医疗合作随之瓦解。很多赤脚医生转向了个体经营,以收取低廉的医疗费谋生。

  很多李的同行,看到这个行业没有前途,就去做了农民或者转行做别的工作。李却选择了继续行医。然而,更多有抱负的医生参加了刚刚恢复的全国高考,从而接受了正规的教育,开启了成功的事业。现任卫生部部长陈竺,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例子。

  不再“赤脚”

  1985年,卫生部废除了“赤脚医生”的称呼,更名为“乡村医生”。像李这样的医生,要想继续为病人看病,就必须通过考试。

  随着农村合作医疗体系的瓦解,大量中国农村人口根本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。在农村流行这样一种说法,“救护车一响,一头猪白养。”

  为解决这个问题,中国政府于2005年推出了“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”。按照这项计划,今年,每人每年的医疗筹资标准是150元,其中,中央政府出60元,省级政府出60元,其余由农民个人负担。据《人民日报》6月7日报道,截止到2009年底,有8亿3千万农民,大约90%的农村人口参加了该项计划。

  难以竞争

  根据新的医疗计划,每个村只能有一家政府指定的诊所。竞争相当激烈。像李这样六十多岁的乡村医生,很难被选拔上。但是那些幸运的人却能得到政府的资助。

  在左庄村,曾经是赤脚医生的57岁的于文亮就是这样一位幸运者。他在一个700平米的院子里,经营着一家政府指定的卫生所。这座两年前盖的平房,是按照政府的标准设计施工完成的,其中有诊断室、治疗室、免疫室、药房和宣教室。 “这栋房子耗费15万元,”于说。“其中政府出资3万元,其余的是贷款。”

  38岁的侯春芝,在陪着12岁的女儿苏伟艳在诊所治疗胃痛,说:“这里的设施比私人诊所好很多。”

  于这里相比,李的诊所却显得破旧、简陋。 “我从来没有从政府那里得到一分钱,” 李说:

  因无法和政府资助的合作诊所竞争,李一直在考虑退休。在过去两年,他和陷入同样困境的一些老赤脚医生,多次到县卫生局反映情况,希望政府能把他们纳入国家卫生事业退休人员的范围,享受退休待遇。但是每次他们的请求都被拒绝了。

  “就这个问题,上级部门没有给我们任何政策,”郸城县卫生局副局长晋从国说。“他们在竞争中落伍,自然应该给淘汰。”

  有所表示

  但是,这些赤脚医生的困境也获得了一些学者的同情,比如北京大学医学史教授张大庆。

  “赤脚医生为国家医疗事业做出过很大贡献,”张说。“现在,这批人剩下的也不多了。政府应该也完全有能力为他们提供资助或者建立一项基金,使他们能安度晚年。”

  面对县政府官员的冷漠甚至是威胁,李和他的赤脚医生朋友们并不打算放弃。 “我们为党和人民的事业辛苦工作了一辈子,政府应该对我们有所表示,” 他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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