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, December 11, 2010

被提速的童年

  ■本期策划:放慢脚步去生活

  有一天,忽然吃惊地发现,我对孩子说的最多的话,不是——我爱你,而是——快一点!

  从早晨开始,就不停地在重复这三个字——快一点起床!快一点刷牙洗脸!快一点吃早饭!快一点喝酸奶!快一点换鞋子!下课时间短,去上厕所的话,记得要跑快一点!

  而到了傍晚,这套说辞又换成另一个版本——快点弹琴!快点改作业本上的错!快点收书包!快点洗脚!快点上床睡觉!——甚至,急火攻心了,还无理要求——快点睡着!

  看到关于地震或大火的新闻,更会心惶惶地一把揪小孩过来——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,一定,要跑得快一点!

  但也会出现矛盾和例外,譬如,看到可怕的踩踏事件发生时,又会忧心忡忡关照——那个,下楼的时候,最好还是慢一点。

  有一晚她躺在床上,突然问,妈妈,睡醒了干嘛?起床上学啊!那放学了干嘛?吃饭写作业睡觉!睡醒了又干嘛?……小屁孩的问话,七分是为了好玩,却弄得我的心情有点小沉重——如你所知,夜深人静时,感情往往比较脆弱。但等到太阳照常升起,又撇掉那点小疑惑,继续快一点的生活了。

  熬到周六周日,可以慢下来了吧?一般周六早晨,闺女都会钻进我的被窝,我们睁着眼,一起懒洋洋地,愉快畅想和规划着——今天是去翡翠湖还是去爬大蜀山?是去科技馆还是去玩电玩?当我们躺在被窝里热烈探讨各种计划的时候,闺女爹总是扮演一个理智却令人扫兴的角色,他把闹钟举到我们面前——现在是上午九点,你们起床吃完早饭大概是十点,假如选择爬山的话,最快到山脚下的时间是十点半,上山下山至少要两个小时,接下来还要考虑吃中饭……

  本来觉得才周六,留给我们胡思乱想的时间还很漫长呢,但给此人分割计算后,顿时产生了沮丧感——原来,即使是休息天,也还是要快一点的!

  于是,心不甘情不愿地结束被窝里的畅想,急吼吼赶到某个地方,并且规定了在此地停留的时间,虽然闺女一个劲地抗议,但哪能阻挡得住大人嘈杂的心思和坚定的脚步——吃午饭,上兴趣班,赶在夕照结束前收回晒在阳台外面的棉被,跟肉铺定的香肠说好在晚上六点半准时取……一大堆必须做的琐事已经领了预约号排队等在后面,假如动作不快一点,那么,似乎整个人生节奏,都因此会被打乱。

  分明是休闲属性的双休日,在人到中年的我们手里,怎么就变成了急行军。而在湖边,或是山上,当我们把休闲当做“任务”,那一堆一堆坐在草地上围成圈晒太阳做集体游戏的学生,就成了我们匆匆经过时艳羡的对象,艳羡的不止是他们光艳的青春,更是,他们手里那大把大把的时间。

  然而我记得,从前我在我闺女这个年纪,日子分明不是这么个过法的,那时光阴多如牛毛,长大,是一件能把人等绝望的事情。每天放学,没作业,没兴趣班,院里的一堆孩子,只好以结伴呼啸来去的方式挥霍童年。

  那时我们的爱好居然是织毛线——大人丢两根竹针给我们,发一团旧毛线,教会上下针的织法,就不管不问了。女生们聚在某邻居家里,歪歪扭扭织那种平铺直叙的毛线发带。要不就是玩唱戏,枕头巾绑在胳膊上当水袖,抖上一抖,小姐公子的拖长腔调一顿乱喊,喊一个中午,不过才到一点钟。

  冬天,家里做了香肠,晒的过程中,香肠里会鼓上空气,我娘会发一根缝衣针给我,我就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,捏着针,一下一下地,去戳香肠表皮上亮晶晶的小气泡——很敬业,也很着急,到底什么时候,才可以吃上?

  而现在,小孩子的童年,像被坐上了动车,我们焦虑的心啊,被时代推搡着,甚至希望,那是一列高铁——当她还怀在肚子里,我们就在考虑,将来上什么幼儿园。当她刚进入幼儿园小班,我们就开始操心地打听,住所附近,最好的小学是哪一所。她刚背上书包,我们已经忧心忡忡在想,六年以后怎么办……

  我娘向来喜欢以传统节日来算计一年,每每唠叨着——端午过完,就是中秋,中秋过完,离过年也就不远了——她老人家每晚在送我和我闺女回家的路上,总喜欢抬头看一看月亮,然后,发出无比惊讶的问句——咦,又到十五了?你看,没几天啊,月亮怎么又圆了?

  每每那个时候,我们一齐抬头看着怎么又圆了的月亮,我站在我娘和我闺女中间,手里拎着明天的早餐,背着闺女的大书包,心里,都爬过一丝惶恐和忧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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