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September 17, 2010

捡回的记忆

  出生在淮北杏林世家的吕士民先生,除了名医的身份外,在美术界,还是一位公认的漫画大家。然而最让我看中的,却是他身上那股拙朴与清纯的为人治艺风格。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,画面与文字、图像与精神,都关联着创作者本身的文化修养以及养育他的那方土地。吕士民先生没有学院里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,更没有为生计而画画的限制,他完全是出于快乐,在绘画中释放着对世界、人生的认知。他那些浅显平实的文字,稚趣横生,让人钟爱到骨子里去。那些有关乡村的记忆,朴素得如同农家谚语一般,虽字眼粗拙,可用心细细一想,却道理实在,句句是经验谈。因此,我在欣赏吕士民先生的漫画时,自然会联想到他在漫画背后的文化追求。

  吕士民是一位用漫画记录时代,而又不为纷至沓来的妖娆所蒙蔽的草根阶层代言人,他用精彩、热烈、生动的画面,描绘出草根阶层所特有的智慧、风趣和幽默,以及纯真、向上的人生观,活脱脱地重现了往昔的记忆以及远逝的文化遗产,如他在《乡村趣事》系列漫画中,便抒写了乡间市井中那些让人亲近而又感觉遥远的“捡回的记忆”。

  所谓“农耕文化”,是指劳动人民在劳动之时或农闲之余,自娱和娱人而形成的乡土风俗文化。随着城市文明的发展,这种文化几乎消失殆尽,虽在乡间略有余音,但其日渐式微却是不争的事实。一代是三十年,如果上一代没有留下记录文化的范本,那么这种乡土文化便会在一个又一个的三十年后彻底消失。吕士民是有识之士,他以传承民族文化为己任,“取精用弘”,以绘画的形式重拾这些难得的文化基因,努力延续着在今天被誉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“农耕文化”。他用中国画的水墨,以调侃的方式,刷新漫画形式,持纯正的乡村记忆登堂入室,捡回被一些人遗弃了的文化命根子。他不盲从,不跟风,坚持将草根阶层向善、向美的传统美德还原到画卷上,让阅读他的画作者能明白什么是知识、什么是文化、什么是美,使迷失个性以致血性的民族或个人,找回应有的本分和自信。吕先生的漫画告诫我们:一个民族不能丢了自己的核心文化,不能丢了个性的创作,这是任何一个优秀民族都必须保持的清醒,否则民族文化就会遭受灭顶之灾。

  尽管吕士民先生已是名满天下的大漫画家了,但是我作为与先生相识二十余年的老友,总巴望他有更加完美的漫画创作。这次,他让我系统地欣赏了他的主要作品,我才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内心蕴藏着这么强大的力量。我想,如果他能透过文字和画面的表层,再深刻地挖掘一些内在的精神力量,再去修行数年,那时的他,必将是一座艺术高山。这座高山,对吕士民而言只有一步之遥。

  年逾七十的吕士民先生,离开子孙满堂的安乐窝,独自一人来到省城合肥闯荡,这是他痛失爱妻之后的第一个惊人举动。在他的身上不缺的便是勇气,这勇气体现在其艺术创作中就是与传统拉弓开战的胆识。我敬佩这位老人坦荡为人的胸襟,同时又敬仰他不畏清苦的生活勇气,希望他在“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”的文化氛围中,不要被所谓的“外来客”的身份固定住生存形式,开放的安徽省城,必定能包容下这么一个郎中出身而又有着专业者所不及的漫画家。文化最终总是因为多元和包容而繁荣。

  我曾与吕士民先生讨论过有关文化的话题。文化是通过阅读和书写等形式来培养一个人的品质。如果你无法让文化的力量抵达心灵,你的艺术创作也就不可能纯净,信仰也就会空洞虚假,你的人生也就不可能有很高的质量。吕士民守拙七十余年,要的就是这种文化的品质和心灵的力量。

  转眼即是重阳。我忽然恻悯起吕先生的孤零来。他在合肥的一个小小的工作室里打发着孤寂,未免令人感其老来无伴之苦。然而正是这份清贫,使他迸发出熔岩般的创作激情,他的思想由原来的飘忽归位到沉郁,其画面也由原来的平铺直叙发展到蕴含哲理,这种超我的精神升华,远远高于一切修行。精神的苦难注定是要打造出天才的,吕士民先生禅悟到了其中的奥妙,由此意义上说,他是幸运的。其宁静守拙的内心中,总有股汩汩作响的力量在潜伏着。这股力量在灵感迸发的瞬间,融化进水墨清华,就幻成先生笔下一支支老年的童谣。我的冷砚斋的四壁,挂满了吕先生的漫画,聊作苦闷时的良药。我想,百年后这些画作必将是片言珠玑、一纸黄金。因此,我悉心珍藏着。

  行文至此,我想起了宋代词人潘希白的《大有·九日》:戏马台前,采花篱下,问岁华,还是重九。恰归来,南山翠色依旧。帘栊昨夜听风雨,都不似,登临时候。一片宋玉情怀,十分卫郎清瘦。红萸佩,空对酒。砧杵动微寒,暗欺罗袖。秋已无多,早是败荷衰柳。强整帽檐攲侧,曾经向,天涯搔首。几回忆,故国莼鲈,霜前雁后。

  该词表达了词人岁暮人老、清瘦悲凉时,得知重九又至而动起的莼鲈之思。吕士民先生从老远的淮北跑来合肥安身立命,其情其景远胜于词中那份怀念故土旧颜的不堪。于是,我从这首词中体味了吕士民在攀登之时的酸楚:他只不过是用幽默的彩笔,打发心中的隐痛与悲怆罢了。

  我祈愿上苍垂怜这位饱经沧桑的老艺术家,能与有情人再成眷属。

  人 物

  高粱酒吕士民/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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